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弗朗索瓦丝·萨冈:永远的早晨 通讯

发表时间:2023-04-15 09:54:21 来源:哔哩哔哩

我叫妮可拉·蒙塔涅,不过大家都叫我戴尔菲娜。这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。我在一家大型女性周刊——《视界》的新闻组上班。二十五岁,相貌端庄。并且,懂得“打扮”。这方面,不用担心。既不羞怯,也不冷淡。充足的薪水,健康的身体,开明的父母。单身。只有一次差点结婚:和让—卢。他那时也在《视界》上班,莫名其妙死于一场荒诞的空难。我同他很合得来,亲密得有伤风化。不过在我们那个年代……总之,他死的那天,我肝肠寸断,想要自杀。要不是因为痛哭一场,筋疲力尽,差点就成功了。后来,朋友们赶来了,因为怕我做“傻事”。遇到这种情况,大家都这么说。两年前的事了。现在偶尔有人(不合时宜地)提起,我都心不在焉。而床头,他的相片已经褪色。


【资料图】

我没有明确的政治观点。我借用了马克的,有点儿左。马克也在《视界》上班,长得像《法兰西晚报》上的杰拉尔德·诺顿①。他算是我的未婚夫。大家常说:“你们两个,好了那么久,一定会结婚。”他也这么认为,我也是。我不想失去他。

①译者注:20世纪50年代末刊登在《法兰西晚报》上的连环画的主人公。

谈论自己很难。从前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。不管怎么说,我的生活既不沉闷,也不压抑。我有一份有趣的工作,一个爱我的男孩,一场逝去的伟大爱情,若干好友。我觉得生活很惬意,而且我说过,要是有人在我面前谈论政治,我能应付:也就是说,父母觉得我是左派,马克的朋友认为我是右派,而我通常只对彼此的暴行表示遗憾,说男人意识不到血的代价。说生孩子的是我们女人,等等。这是我女权主义的唯一表现。否则,和同龄人一样,我不会说“我们女人,你们男人”。再也没有人考虑这个。也不再有人谈论。并且,我不喜欢编造模糊不清的事。我喜欢了解流行观念,而我生性活泼,理解力强,这并不难……感谢上帝,我不再是十四岁。

反正,我不会再写关于自己的任何事。

一大早,我被电话吵醒。是格拉迪斯打来的。她也在报社工作。我呻吟着抓起电话,首先我以为电话被切断了(金融危机、懒惰等等),其次因为拿起听筒的时候看过手表:“早上九点,星期天!”再次,电话机在床头柜上,放在让—卢和马克的照片中间,每次都让我尴尬。傻乎乎地感觉背叛了某个人,但这人是谁呢?是让—卢,是马克,还是我自己?与此同时,我注意到我的2号服装,昨晚穿过的那套香奈儿,从椅子上滑落了。总之,醒得一塌糊涂。

格拉迪斯在电话里哭。抽抽噎噎。我感到某种不可触知的东西在肩胛骨之间滑动:害怕、恐惧。一时间,我不想知道那是什么。真的不想。然后,我说:“格拉迪斯,冷静点。”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:宣战了,核战争。报社关门了,通讯切断了,一切都结束了。我没必要把2号服装捡起来。一小时后,第一枚导弹就可能到达。旧金山已经从地图上消失了,列宁格勒也是。她想和我说“再见”。有那么一会儿,我觉得她疯了。接着,我想起皮埃尔,他是马克的朋友,相貌丑陋,总是谈论人的无意识。我机械地说:“这不是真的,不是真的。”接着我听见某种碰撞声和咔嗒一声。这回,线路真的断了。真是时候!不是因为我忘了付账单,在这样的情形下……我想应该是普遍情况。说真的,我还没有彻底醒呢。我模模糊糊地想,导弹该是什么样子。我想象它是个飞碟。接着,我突然害怕起来,把自己蒙在被单里。不能这样待着。得打听消息。我把手放在听筒上,然后回想起来。什么都没了。我没有收音机。马克说收音机会让人变蠢。我在窗边。寂静,空无一人。已然如此。需要说明一下,窗户朝向院子。但没有门房。也没有租客。一个人都没有。必须……必须穿上衣服,跑到妈妈那里,请她保护我……以前她总是说核武器像一九一四年的毒气,人们不敢用。而我喜欢扮演卡珊德拉①,我常说……可是妈妈住在伊西莱穆利欧②……坐地铁要一个小时,步行要多久……况且一小时后,导弹……

①译者注:卡珊德拉是特洛伊公主,有预言能力,总是预言不吉利的事,但人们并不相信她的预言。

②译者注:巴黎西南郊的市镇。

我开始哭泣。孤身一人,穿着睡衣,在昏暗中。确实有些晚上,尤其过了午夜,我淡然地跟朋友们谈论死亡,就像谈论一位老熟人。可是在早晨九点死去……刚刚醒来……马克住在帕西①,也是同样的问题。再说,我不想死在他怀里,我怀着恐惧意识到这一点。和他一起生活,可以,一起死,不行。“宁愿和你一起死,也不要”,不对,“宁愿和你一起死,也不要失去你”。我记起了这句引语,稍微松了口气,在床沿坐下。我将成为一堆模糊的骸骨,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。我把嘴贴在手上,感到跳动的脉搏,一切显得那么荒唐。怪诞。我低声抱怨,冲两个人说了些难听的话,一个是约翰·肯尼迪,我觉得他总体上算美男子,另一个是赫鲁晓夫,看上去幽默感十足(马克语)。我试图想象空荡荡的旧金山,就像《在海滩上》所展现的那样,但我从来没去过那里,想象起来很容易。或者太难。而巴黎……我的城市。我又一次感到了愤怒。我下意识地努力控制怒气,让它保持下去,因为我不能倒在床上,尖叫……不能那样。如果我还有遗嘱要写,语句庄重并且……可谁会读它呢……谁?也许有一天,塞文山脉②一个疯疯癫癫的牧羊人……发现这座古老的城市——巴黎的废墟。我本能地裹紧了睡袍:我参观过庞贝城,没有什么比那些不雅姿态更让我沮丧了。我赶紧来到浴室,冷静地把头发拢到后面。(同样,我知道只要用香波好好洗个头,什么样的抑郁都会消失,这听上去很蠢,但就是这样。)另外,不知为何,我觉得这样比较优雅。“啊,我们都要死了吗?行了,让我重新梳个头吧。”

①译者注:位于巴黎16区。

②译者注:法国中央高原东南部的山脉。

一大堆难以抵挡的细碎念头掠过脑海。愚蠢的想法。我一定惊慌失措,丧失了所有创造性。但与此同时,我想我急需思考,虽然我总认为思考是一件相当……不能说次要的,在当时也无论如何是“可替代的”事。我必须思考。我快要死了。我的父母要死了,朋友要死了,熟人要死了。情况很严重。我身上有一个细小的声音说,我忘了再买一把硬鬃毛梳子。地狱,在头脑中爆发。不协调。不协调……我发觉自己满意地念叨着这个词,因为这是个恰当的词。正确的词。可是天知道,现在不是为遣词用字沾沾自喜的时候,但我实在忍不住。正如妈妈所说:“我女儿生来就握着笔。”我想起有朝一日我要写的书,已经有了提纲……真的是徒劳。只要一秒钟,一切都被摧毁……不可思议……然而,列宁格勒已经不存在了。田野、周围的河流、木头房子、枞木屋,一切化为乌有。和旧金山一样,巴黎也快了。路易十四、拿破仑和其他人散过步的巴黎。这些街道走过多少脚步……我含着泪,咬着嘴唇。我想到了许多人。这时,我发现自己已经捡起了4号服装,挂在衣架上。一时间,我很愤怒,我恨自己。

几点了?这个念头突然挤走了其他想法。几点了?我还剩多长时间?我碰翻了小伙子们的照片——我得说,我一点也不在意——抓住了小座钟。九点二十分。二十分钟……我浪费了二十分钟,用了五分钟梳头和整理东西。我又哭了起来,这次是嚎啕大哭,涕泪横流。即便如此,我也不会花五分钟时间去找手帕。玩笑开够了。但究竟是什么玩笑?我惊讶地发觉自己喃喃道:“上帝啊,请保佑我们。”而我自从和让—卢在一起就不信神了。要是我能祈祷……但这样不道德。总不能摆了五年“架子”,却在最后一刻寻求安慰。想到这里,我又镇定了一些。必须有尊严地死去。仅此而已。妈妈住得太远,电话和地铁都切断了,而我那辆“皇太子妃”①停在马克的车库。我只身一人,将孤独地死去。看着这样的自己,我又开始抽泣,我高声说:“不,我不要,我不要。”总之,我几乎神经崩溃,这对我而言完全是件离谱的事。我在被单下擤了鼻涕,重新坐起来。一瞬间,我想去找科琳娜,她家住得很近,有个露台。我仿佛已经看见自己静静地注视着导弹从天际飞来。我还挺喜欢。接着,我想到科琳娜也许和丈夫、两个孩子在一起,那样的场面会很讨厌。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重新躺下睡觉,因为如此一来,我就能像人们所说,死在自己床上,由成千上万倒塌的楼房围绕。想到这,我笑了起来。是的,笑了。

①译者注:雷诺汽车厂于1956年生产的一款轿车。

说到底,这主意没那么坏,我打开电唱机,躺下。瓦格纳?当然,是一张全新的《罗恩格林序曲》,虽然没有放进对的纸套。忘了是谁送的。哪天我得整理下唱片……这句时常念叨的话变得残忍、苦涩、令人心碎……我一下子又找回了让我在报社获得成功的形容词使用技艺……总之,我听了一段《罗恩格林序曲》,努力保持不动。真的很无聊。我看着手上的血管跳啊,跳啊……这时,有人敲门。一瞬间我以为是马克,他是跑三公里无需喘气的那种人。不是他。是安托瓦内特和皮埃尔(相貌丑陋的那个)。他们奇怪地看着我。我凄然一笑。

“你的电话怎么了?”安托瓦内特问道。

“当然是线路断了。”我说,“我已经两个月没交电话费了。”

我觉得这个问题有点粗俗。毕竟才十点一刻。

“我就知道。”她对皮埃尔说,“她当然不会相信我们的话。全巴黎都知道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节。没必要跑到这儿来。”

我看着她,又看看皮埃尔。一瞬间,我明白了为什么会杀人。我理解了莎士比亚、瓦格纳和很多东西。但我很快恢复了镇定。

“你们的玩笑有点早啊。”我说。

我借口煮茶转身离开了。厨房里,我首先吻了茶壶。然后是墙壁。

孔潜 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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